Sunday, October 24, 2004

共和千古,小平萬歲

信報

一九九四年六月十二日 星期日

行政局議員陳坤耀在日本談到,鄧小平在九七之前逝世,香港所受衝擊會較小。而在九七或之後才逝世,香港所受衝擊會較大。香港新華社副社長張浚生昨日為此大為憤怒,指陳氏言論「不三不四」,「作為行政局議員,發表這些這論……很無聊」云云。可見雖然陳坤耀後來大力澄清這是報道者「斷章取義」,然而中方並不接受,張氏的大罵,看來會只是一波新的言文批判攻勢的開始。以說三道四,八卦揶揄為特色的香港政壇和輿論界,又會有一番熱鬧。

其實,鄧小平要到什麼時候才肯仙遊去見馬克思,不是我們所能確定。但是他甚麼時候死會對香港有什麼衝擊,卻是一個「事實」的問題。陳坤耀之言其實絕無新意,香港不少寫稿子的寫過,打電話到電台訴心聲的,更把這個談成一個濫調。茶餘飯後、酒席飯桌間,幾乎會說一點政治的,都不會覺得陳氏之言,是出自甚麼真知卓見,驚人之論。鄧小平「早死好過遲死」,雖然未至是一項事實,至少是一項對事實的判斷,雖然不應妄稱為「共識」,也至少是一種意見。談事實,講意見,是自由社會的基石,然而這卻難以見容於張氏所代表的中方。香港言論自由的前景,可思泰半。

或謂陳坤耀身份特殊,作為行政局一分子,言談應有分寸。外交上不同政府之間,鮮有就他國首腦、政要等高級官員的生死壽數,私德隱行等說三道四的,這點確有道理。但問題是中方從來沒有承認立法局,行政局的地位,從來中方都只是「按照」殖民地文件所指,兩局只是港督的私人諮詢機構,談不上憲政地位。兩局意見,中方從不承認,一向就當是透明。陳坤耀對政改的意見,中方視之為「私人意見」,但張浚生對陳氏「咒」鄧死之言,卻又耿耿於懷。是中方改變了對行政局地位的看法,還是一些「意見」要高度重視,另一些卻可置諸不理呢?

中方對一些「私人意見」,可以如此大發雷霆。觀乎其理據,是謂對一個年屆九十的老人「不敬」。但此人既無正式黨政高職,所以絕對談不上外交禮節上的冒犯,除非中共認為鄧就是超越憲法,國體的國家象徵,如國旗、國歌一類,不得褻瀆,就猶如英女皇在香港的地位。然而,在英國殖民地,侮辱女皇,罪可至叛國,張氏今天的「憤慨」。大抵是恨基本法的「叛國、顛覆條款」還未落實,只能罵之「無聊」。否則九七後算舊賬下,陳氏今天之言大有可能被控「叛國」。「不三不四」事小,「人頭落地」事大。「國家象徵」在前,「私人意見」就要
讓路。這就是張浚生批陳的最重要訊息。

如果鄧小平「早死好過遲死」是「無聊」之說,那麼「正經」之說是什麼呢?是「遲死好過早死」嗎?遲到什麼時候才算遲呢?我願鄧小平一九九九年死,這樣就不「無聊」嗎?還是應說,我希望鄧小平活到一百歲?那麼說鄧小平二00四年死就可以吧?聽來也不覺尊重之意多了幾分。因為反正都是有人拿鄧的死期做文章,開玩笑。唯一的正確選擇,就是不談。無論是經濟預測,社會分析,投資指南,社會科學研究......也不應談,及不能談這個。因為談就是不敬,是不三不四----這叫做「忌諱」。中國歷代皇朝的忌諱可謂洋洋大觀。皇帝姓朱,百姓姓朱的甚至可能要改姓馬。皇帝的死期,甚至已死的訊息,往往都是朝廷,民間的大忌,聽都有罪,遑論可以公開散播,研究討論。

陳坤耀教授長經濟和社會科學的分析,指點亞太地區的經濟社會研究計劃。鄧的死期想只是研究時一個可供分析的「變項」(variable)。不過,既然九七將近,談鄧的死期是一項「忌諱」,研究者就要找個代號。而既然「早死」、「遲死」是忌諱,日期年數是忌諱,相信餘下可談的就只有「萬歲」這個字。死期以後可改為「萬歲期」。談鄧不能談死,開口就應是「萬歲、萬萬歲」。「鄧萬歲」之名應是最為貼切的了。

中華人民共和國雖有「共和國」(Republic)之名,弄到今天竟諱言君壽,乎復何言?「萬歲」之名雖亦難保再遭「無聊」之輩以「不三不四」之話褻瀆,例如將「萬萬歲」讀成「慢慢衰」之類。不過,「慢衰」好過「早衰」(陽萎之忌可免),張浚生應可安懷。而對百姓來說,「遲死」總好過「不死」,又何用為一死介意呢?

    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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