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day, October 25, 2004

我愛解放軍

----給建軍節的「胡說八道」

信報
一九九三年八月一日

世間能夠一鳴而能驚人的人和事不多,近日李福善的「下車有理」宏論是一例,十年前老鄧親自破口大罵耿/、黃華「胡說八道」又是一例。不過,李福善一語,當能令很多人從此汲取教訓,知所選取,然而老鄧力斥的那種對人民解放軍駐紮香港問題的胡說八道,胡言亂語,卻不見收歛。最近解放軍進駐鬧市的問題又成為焦點,然而輿論上所見的,卻盡是胡說八道。

胡說八道之一,是中共軍方大員自己說的理據,說什麼駐軍是「主權的象徵」或者「主權的體現」,又說「英國人現在駐那裏,我們就駐那裏。」這些話聽來好像很合理,其實是一派胡言,又或者有心誤導。

「主權」(sovereignty)一辭,本來自近代西方,指絕對及至高的權威。西方古來的政治秩序依靠習俗、神示,近世則以為權力委實來自俗世的政治社群。馬基亞維里等提出權力來源的新觀點,認為最高權力是在一個俗世的體制,亦即「國家」手中。而國家乃高於人民,與人民有別,因此君主擁有國家的至高權力,可以運用各種權謀手段,不用聽從道德、宗教的權威,例如教士的支配。後來洛克和盧梭等針對這種君權至上之論,分別發展出契約學說和人民主權說,在理論上將國家政權與人民及社會之隔閡和對立消除。權力來自人民,主權亦來自由人民組成的社會。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憲法寫明一切權力屬於人民,是採人民主權說。人民主權透過法律和國家權力機關去被體現和執行。然而,憲法卻從來沒有「軍隊是主權的象徵」這樣的條目。談「主權」而不談權力來源和如何行使,反而抽象的談「象徵」符號,主權的神聖地位何存?

所謂主權象徵,不外乎國旗、國微、國歌之類的象徵物,從來沒有人會將真槍實彈的軍隊視同象徵物,一如紙老虎、紙警察一類單靠嚇唬人的東西。胡說八道之談,又可見其一。派軍隊駐防的權力當然是主權的一部分,但把和平時期不駐軍鬧市看成等同於「主權不能體現」,這簡直就是指鹿為馬,選輯上犯駁。說到底,軍隊象徵主權並無憲法根據,又沒有學理根據。事實上,將人民解放軍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權拖在一起更是違反中共政策。因為至今為止,中共都在強調「黨指揮槍」,解放軍明顯是黨的工具,軍隊國家化的主張有人提過,是一項政治改革的內容,但為中共多番否決,已成禁忌。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條文,亦只泛泛而談「武裝力量」,很小心地一條也沒有用「人民解放軍」之名(序言裏只是為人民解放軍作歷史回溯),足見解放軍根本沒有正式的憲法地位,何來象徵、體現主權之說?

除非,這裏所說的主權,根本就不是憲法所說的人民主權,而是老毛所說的「槍桿子出政權」的「政權」,又或是錯讀了「為『主』之『權』」為「主權」──肯定的,解放軍駐中環所體現的,只是共黨政權的「為主之權」,絕非人民主權。

胡說八道之二是那些一意要維持「中港和諧」局面的鄉愿之士,他們獻計說:駐軍市區可以,但事情「敏感」,駐軍不宜「高調」。此話說來,其實是要解放軍戰士閃閃縮縮做人,那何來真正的軍民和諧?其實要軍隊和人民打成一片,發揮「軍民魚水一家親」精神,才是治本之道。方法不外乎將軍隊「社會化」(在香港即是「資本化」「娛樂化」),或者反過來說將社會「軍事化」(regimentation)。如何實行?列寧當年有全民皆兵的理想,但現今恐已落伍。不過,廣州電視台最近聯同解放軍,安排舉辦軍事遊戲比賽,將一些兵員像馬匹般起綽號互相射擊,比賽還接受投注,猜誰勝誰負,此活動一時震動羊城。八九距今雖有四年,但廣州市民忘記六四者已逾十九,想亦與此有關。如果真要將中港關係,未來軍民關係搞好,將軍事融入港人的生活、娛樂中去,例如由(歡樂今宵)接手轉播上述賽事,馬會協辦場外投注,馬迷刨馬經之餘可以刨這些「殺敵遊戲經」,再加上宣傳要香港警察嚴守「三大紀律、八項注意」,不拿群眾一針一線,改善解放軍形像,日後更將有殖民色彩的童軍組織,少年警訊改為「童子解放軍」一類深入民間的半軍事組織,中港和諧才有保證。何必捨正路而弗由,叫戰士們龜縮軍營,不能堂堂正正?

胡說八道之三是出自民主派人士之口,他們竟也附會說軍隊駐市區令「市民不安」。我想問,這是那碼子的「民主運動」策略?從來,民主的目標都是要去揭露權力的壓迫,改革權力機制。隱蔽的權力是最難抗拒,最殺人於無形的。六四後市民熱情急速退卻,是因為香港不是前線,衝擊香港警察,與北京市民去擋軍車,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。幻想於是來了,民主派帶導香港市民產生幻覺,以為香港警方和政府是站在同情民運這一邊。然而,當民運轉入低潮,政權機器收拾局面的本性顯現,於是就發生國慶酒會事件,及前學聯成員新華社前被捕等事件,中英權力勾結才赤裸裸出現。九七後,軍隊駐守港督府立法局門外,誰是壓迫者誰是被壓迫者,不就更坦白無誤,令市民更清醒了嗎?為甚麼民主派反而要獻計去掩飾真相呢?退一萬步說,如果立法局大樓由解放軍戰士把守,但言論自由仍在,司徒華在局內仍可放言批評中港政府及領導人,而無追究言責的恐懼,說完了出來和戰士們還可握手、拍照,那不是一國兩制的最真正考驗是什麼?怎有令人不安之慮呢?

從上可見,無論你的立場如何,都斷沒理由在駐軍問題上說三道四。他們胡說八道,只反映出他們其實都不知自己想的是什麼,是患了連弗洛依德也會驚奇的「集體壓抑」症。

再說明白點,收回主權而不駐軍,形同結婚而不洞房;駐軍而不「高調」,等於洞房而不洩。天下豈有此怪事?其實駐軍市區並非「敏感」之事,而是「性感」之事。九七年七月一日拂曉,解放軍由羅湖挺進,直插中環,海空軍左右環抱登陸。在移交政權大典上戰士的禮炮連珠爆發,國旗豎起。在那個令你血脈賁張,張張揚揚地行周公之禮的日子,又有誰個不會/不敢感動興奮得熱淚盈眶/同聲一哭呢?為了親吻這歷史/性高潮,我要高叫一聲:我愛解放軍!

No comments: